这位导演就是宋占涛,著名纪录片导演,CCTV《当代工人节目》前主持人。
在世界电影史上,煤矿题材向来是一座“富矿”。1942年,约翰·福特导演的《青山翠谷》一举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在内的五项大奖。2000年,史蒂芬·戴德利导演的《跳出我天地》(又名:比利·艾略特),获得奥斯卡三项提名,并且被改编成音乐剧,在伦敦西区长演不衰。在纪录片方面,1976年《美国哈兰县》以真实电影的手法描绘煤矿工人的罢工事件,成为劳工议题电影中的经典之作。在国内,正面反映煤矿工人生活和工作的电影如凤毛麟角,与世界产煤第一大国的地位很不相称。所以,2015年,当宋占涛导演的真实电影《地层深处》刚一公映,立即引起了国内外影坛的关注,并在法国真实电影节、美国芝加哥电影节、中国丝绸之路电影节上斩获奖项,获得了同行和观众的认可。
《地层深处》是一部记录普通矿工工作与生活的影片。镜头聚焦的始终是普通矿工的普通工作和生活。全片冷静而不冷漠,深刻而不深奥,像一道微光照进幽暗的现实。
宋占涛的镜头聚焦了河北邯郸一座煤矿的两位工人、两组家庭。
班长周秀志为人敦厚,纯良。领导眼中他是“金牌班长”,他因病倒下领导特意到卫生院看望,急切的盼望他重回工作岗位;矿友眼里他又是位老大哥,当小曹和妻子闹矛盾时他极力开导——“吵架可不行啊,你媳妇不给做饭了,吃不饱怎么下矿?” “别管什么事,你认个错。”
矿工小曹,新婚不久,甚至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伙。在井下,他时时受到班长的关照。夫妻生活中还时不时的因为偷藏私房钱和妻子闹矛盾。而小曹在经历了一死(矿友工伤身亡),一生(自己孩子出世)之后终于成长为一个男人。
与蜻蜓点水的导演不同,宋占涛吃住都在矿上,并且冒着跟矿工们同样的危险一拍就是两年。为了确保安全,宋占涛自己组装了适合在井下拍摄的防爆摄影设备,煤矿也为摄制组提供了安全人员随时检测瓦斯浓度以及其它安全隐患。正是因为摄制组克服了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才有了这不可多得的震撼人心的视听影像。
宋占涛的镜头下一群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矿工,每天背着沉重的工作器械,在深达地下几百米,到处漏水,只有七十公分高的矿坑里工作七八个小时。在记录矿坑的时候导演的镜头毫无躲闪,选择直逼矿下最真实的生活——一开始一组矿友井下用餐的镜头就把观众带进了真实的矿下生活。顶板塌陷,瓦斯泄露,水患,煤尘……这些都是矿工们每天实际面临的危害。而正是这些危险使得每天一起工作的矿友成为生死与共的工友。班长老周说:我们每天和工友呆的时间比和媳妇呆的时间都长。
在处理矿友关系时,导演巧妙的运用了几组镜头。一组是澡堂里矿工们赤诚相待的沐浴的镜头;随后的小酒馆喝酒聊天话家常;以及工友工伤去世后工友的反应。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矿友们愤怒,害怕,惋惜,借酒消愁……可他们最后也只能全然接受。最为讽刺的是,本是喜庆祥和的春节,村里请来的豫剧团在演唱着催人泪下的《泪洒相思地》;本是悲痛伤心的葬礼,演出队的女歌手深情地演唱着轻松快乐的《等你一万年》。这种布莱希特所说的辩证的矛盾贯穿着电影的始终,并与矿工的人份相契合:作为家庭大梁的男人们要通过井下工作才能撑起家庭的重担,但同时井下工作又如此高危,事故一旦发生,对于整个家庭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影片展示了矿工家属们集体信教的镜头,无论拜的是窑神仙,还信耶稣,她们都想获得上苍对家人的庇护。这让人想起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里所说的那段话:
宗教里的苦难既是现实的苦难的表现,又是对这种现实的苦难的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心境,正像它是无精神活力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
三八妇女节那天,矿上组织家属茶话会,当领导描述当前工作的困难时,短短几句话就让家属潸然泪下;她们怨,因为自己的丈夫在生活中的角色常常是缺失的;她们更怕,生怕一个闪失,一次工伤给家庭带来重大的变故……此时此刻,你就不难理解一众基督徒在教堂高唱圣歌时虔诚的表情。矿工家属的变化还来自于矿上定期组织的女工下井“送温暖”,当家属们深入地层,趟过水坑,爬过坑道后,她们的表情反而从刚进罐笼时的紧张变得轻松且自然,因为这一天她们才真正走进丈夫的世界。
影片最慰藉人心的时刻是矿工们回到地面的时候,他们在罐笼里徐徐上升投身光明,同时也把黑暗抛在身后。
而不远处的小教堂里,又传出了她们妻子们虔诚的歌声:
中国的早晨五点钟
传来祈祷声
飞越了万水千山
融化冰冷的心灵
再没有捆锁
再没有战争
带来了祝福
扭转了命运
今年是好收成
在宋占涛的镜头中,中国的天也微微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