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能源革命”理念提出两周年之际,记者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郑新业教授。郑新业表示,在经济下行的新常态下,我国能源革命仍会持续推进。
能源革命是有其内在原因的
记者:请您谈谈能源革命提出的原因以及给目前能源行业带来的变化。
郑新业:首先需要认识到的是,能源革命有其内在原因。第一是严峻形势逼迫我们必须进行革命。那么形势严峻在何处呢?
我们知道,发展能源产业要达到三个目标:保证能源供给、避免能源过于昂贵以及保障能源的清洁环保。而我们的形势严峻就来自这里。首先,在提出能源革命的时间点上,我国能源供给的压力特别大;其次是能源造成的污染特别严重,已经到了民众无法承受的地步,同时,我国二氧化碳排放问题也在国际上成为焦点。所以,当时我国面临的就是“供给难以为继,环境污染难以为继,国际上的碳排放的问题难以为继”的局面。在这个背景下,能源革命已是迫在眉睫。
另外需要明确的是,能源革命需要看收益情况。以上我提到的三方面,每一项内容的减少,都会给社会和国际关系带来非常重大的现实收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能源革命很有必要。
应该说能源革命发展至今,给我国的能源 环境带来了很大的转变。第一个方面就是电力市场改革等工作的推进。第二个就是我国在应对全球气候变化时,从过去的被动适应、且战且退转变为目前的主动出击。过去,我们对于全球气候方面的变化,基本上是被别人推着走,但是现在可以说是已经占据了一定的主动地位,包括像在国内建立碳市场、向前推进环境税和碳税等工作。
另外,还有就是新的成品油价格机制出炉。这个机制设定了地板价格,所以即使国际油价持续低迷,无论外界舆论反应如何,我国的成品油最低限价依然保持在“地板价”。从这些方面就可以看出,我国目前发展能源的政策,已经把环境问题放在了很重要的地位。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变化是,在电改9号文中,参与主体也有了限制。这其中的原因就是不想刺激高耗能产业。高耗能产业实际上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毒的GDP,它会增加经济、就业和财政收入,但是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很大。不再刺激高耗能产业,也是能源革命所带来的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变化。同时,有关新能源的政策也愈发激进。这些变化都已经表明,在发展能源产业的三个目 标之间,我们已经变得更加注重于环保,而把保证供给和经济性这两个目标逐渐越来越往后排。这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能源革命以后,政府和社会愿意为能源的获取和使用付出更多的代价,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去使用更好的能源。
经济下行中的“副产品”或是“好东西”
记者:目前我国经济进入新常态。能源革命在力度和方向上,是否要也会发生一些变化?
郑新业:这个问题我也思考了很多。比如在经济下行时,选择昂贵的能源,是不是会对经济造成很大压力?要不要缓一缓?
在我看来,经济下行,会导致能源结构发生变化。能源结构的变化可以说是经济下行中的“副产品”,但这样的“副产品”应该说也是个挺好的东西。比如煤钢产能下降,可能会对GDP、就业等方面造成一定的影响,但同时也会带来能耗下降、污染减少、二氧化碳排放减少等方面的好处。因此,要综合地看待能源结构调整带来的收益,如果将环境成本内部化,或许将带来更大的收益。
而能源革命则必须继续推进。原因很简单,传统的增长方式,虽然有GDP的快速增长,但是带来的消极方面的影响太大了:左手进来的钱,右手可能就需要拿出去买口罩了。这样收入就是无效的收入,也是没有多大现实意义的。
随着能源革命的推进,必将给我们带来更多的益处:比如电改之后,市场继续发挥作用,高效率的机组就会陆续淘汰低效率的机组。这样,发同样多的电,煤耗却降低了。因此,尽管随着能源革命的推进,一些人的利益会被触碰,整体的能源格局会有所改变,但仍然是必须要持续推进的。
煤炭的清洁利用仍为重中之重
记者:在能源供给革命中,提出了建立多元供应体系,着力发展非煤能源。从能源革命提出发展至今,新能源领域的发展情况如何?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加以改进?
郑新业:新能源的潜力还是比较大的,发展情况也相对良好。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不能搞区域封锁,这也是能源革命中的大敌。有些地方政府宁愿要自己区域内的火电,也不愿意要其他地方的清洁能源。所以,以省份为单位的市场格局一旦形成区域封锁,就将是非常大的问题。这也是发展新能源要高度警惕的一个事情。
另外我想说的是,在未来二三十年里,新能源很难成为一个主力能源。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石油在全球的能源占比从1%发展10%花费了40年时间,天然气则更多,从1%到10%的占比花费了四十多年的时间。道理其实很简单,任何一种能源,即便它有诸多优点,也需要一个系统性的支持。比如石油从开采、运输、到冶炼、使用,这期间都需要相应基础设施的配套跟进,而配套发展这些基础设施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新能源也是一样,配套的设施必然要随之发展,当发展到某一个临界点,必将迎来一个爆发式的增长。
所以,我们在宏观层面,不能把全部的精力放到新能源上。传统能源使用在类似锅炉的改造等这样的环节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不是说不支持新能源,只是说新能源在未来的二三十年里还成为不了主力军,煤炭的清洁利用仍还是整个能源革命的重中之重。
记者:就像您提到了煤炭的清洁化等问题,那么在这场能源革命中,我们从宏观层面应如何助力像煤炭这样的传统行业去产能,实现脱困发展呢?
郑新业:煤炭领域的去产能,应该说也是能源革命一个重要内容之一。但是需要认识到是,没有过剩就没有市场经济,没有过剩的时候,哪个煤炭企业会去努力去降低成本?煤炭行业曾经经历的起起伏伏,其实就是市场给投资人传递 的信号。政府在这方面应该减少干预的力度,让煤炭领域内部形成真正的自我竞争,从而优胜劣汰,让市场起到决定性作用。
不仅仅是煤炭领域,整个能源领域的供给侧革命,就是要让市场发挥出真正的作用,减少人为的干预。因为政府一旦干预过多,企业就会形成等待和依赖依靠的心理,等待政府发放援助,而不从自身出发,在内部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上下功夫。而且更重要的是,政府即便出台相应的政策,也只能是缓解一时之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让煤炭企业真正面临困境,进而实现自我转型,其实这才是真正发挥市场的作用。所以能源革命更多的还是要回归市场,没有市场的残酷,企业也就不会有所进步。
要警惕一些审批权收回的迹象
记者:在能源体制革命中,我们提出了坚定不移推进改革,还原能源商品属性,构建有效竞争的市场结构和市场体系等要求。据您了解,目前我国在这方面进展情况如何?未来我国还可以从哪些方面着手体制革命的前进?
郑新业:我国在能源体制革命方面有很大的进展,比如电改9号文的改革力度以及在顶层的设计就非常好。
另外还需要推进体制改革的方面就是油气领域。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油”和“气”的改革不能放到一起。天然气的主要改革对象就是在“最后一公里”,比如一些地方的城市在燃气这一块是自然垄断,如果这部分的改革不推进,天然气市场的效率就上不来,天然气的竞争力就上不来。
石油市场的改革则应是实现全面开放。政府在其中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要监管市场,主要负责监管油品质量升级,防止油品作假等,但是不能操纵油品价格。
能源革命中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审批权下放,央地关系改革也是能源革命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应该说这一部分我们完成得很好,是应该继续坚持的部分。
但最近又有了一些审批权收回的迹象。我想这种情况应该尽快杜绝,因为一旦审批权回收,市场又将无法起到主体作用,这违背了能源革命的初衷。
记者:除了上述提出的举措外,您认为在能源体制革命过程中,还应注意哪些问题?
郑新业:首先就是要正面面对能源体制革命带来的一些问题──比如电改的推进,势必触碰一些企业的利益。或许有些企业因此要亏损、倒闭,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能够承承担得起这些后果,能够解决这一过程中带来的企业倒闭等一系列的问题。这点是非常重要的,现实中很难存在鱼和熊掌二者兼得的情况。要对能源行业进行革命,就肯定会有好处也有痛处,关键是能否忍住这些痛处,继续前行。
另外需要加强的就是政府的监管能力。下一步,政府在监管方面的能力要加速发展以适应能源革命逐步推进的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