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矿区有数十年历史的大煤仓。
站在牛头山火车站的旧址前,58岁的邵根喜背着双手,沉默地看着四条铁轨之外那座建于上世纪60年代的高大煤仓。曾被称为“十里矿区”的
长广煤矿(又名牛头山矿区),如今除了这座老煤仓,已经很难找到昔日工矿重镇的辉煌印记。
1957年浙江省委决定恢复
长兴煤矿,发展煤炭生产,以缓解
浙江煤炭供应紧张的局面。最初筹建处设于杭州,就在城南的梅花碑,1958年,浙江长广煤矿公司成立,办公地点才随之正式搬到矿区里。高峰期,长广煤矿每年的产煤量占当时浙江总耗煤量的三分之一。
这个月的26日,是已闭矿6年、被称为“浙江最后一座煤矿”的牛头山矿区正式移交安徽广德管理的最后期限,矿区内最后的247户居民也将全部搬迁至我省长兴县煤山镇生活,这意味着,长广煤矿将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从小在矿区长大,又在长广煤矿工作了一辈子的邵根喜就负责搬迁的保障和善后工作,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路过原来的办公旧址时会突然提高话音,与旧同事吃饭时总念叨着要去看看早已退休多年的老领导。几乎与煤矿同龄的人,内心的百味杂陈早已不在脸上。
60年前,第一批职工是“全国统招”
据《长广煤矿志》记载,因矿区地处浙江长兴和安徽广德交界,故各取头一字称“长广煤矿”,曾使用代号“588煤矿公司”,是浙江省三大国有企业之一。有数据显示,1987年长广矿区户籍在矿的常住人口为36493人。而在长广老职工口中,这还不是最高数字,峰值时期长广有职工1.8万人左右,算上职工家属、子女等应超过5万人。这已经远超当时一个普通镇级标准的人口规模了。
今年76岁的陈宏昌是长兴水口乡人,1967年5月进入长广,是长广煤矿第三批招收的工人之一。“当年一共招了三四千人,其中我们乡就招了100个人。”陈宏昌做了9年的井下工,回忆刚进长广的日子,他说,印象中一直在搬家,“刚开始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住的是茅草房,一间房上下铺一共住8个人。三四年后搬家,条件好些了,头上有瓦了,但脚下还是黄泥地。”1970年陈宏昌结婚,分到一间14平方米的瓦房,已经是当时人人羡慕的配置。
论起来王忠常的“工龄”更长。“我父亲原来在山东枣庄煤矿工作,1958年正在山东泰安煤炭工业学校进修,作为技术工人被调到长广。”那一年王忠常9岁,一家九口搬到了长广。父亲在一矿工作,他就在课余跑到二矿跟着大人“敲石头”:“那时候没有粉碎机,打碎石全靠人工。”
1958年9月29日,长广正规设计的第一对矿井——牛头山三号井破土动工,最初只有4名技术人员和62名新老工人,没有机械设备,没有电,就用铁锤、扁担和土筐一类的简单工具投入建设,只用了一年零三个月时间就移交生产。至1959年底,生产了原煤2万余吨。
长广创建后的第一年年底,矿区职工迅速增加到3000余人。其中有不少是像王忠常父亲那样,拖儿带女、举家搬迁来的。长广的发展也充满着那段历史时期的印记。“当时的口号是‘备战备荒为人民’,所以要大规模扩大生产。”曾担任长广集团党委副书记的汪旭玉说,当时长广的职工来自全国各地,各个省市区的基本上都有。
牛头山到杭州有直达火车
邵根喜带着我们去看牛头山的老站台,那条曾见证了长广煤矿光荣岁月的铁路线早已停运,铁轨被肆意生长的草木遮蔽了大半,原本平整的地面满是大坑,一脚下去积水没过脚面。
“靠近站台的两条铁轨是客运线,靠近那边煤仓的是货运线。”站在原牛头山火车站的站台上,邵根喜指着铁轨说,“我老家在江山,回老家时我就坐火车到杭州,再从杭州转车去江山。牛头山的发车时间是早上6点多,杭州城站的发车时间在下午,单程大概5个小时。货运列车则在牛头山和杭州艮山门货运站之间运营。”
当时的牛头山有多热闹?“那时候牛头山被称为‘小香港’。”虽然也有老工人回忆说,当时的牛头山就是“小上海”,但邵根喜坚持说应该是“小香港”。“我们这里服装市场起步早,改革开放初期,许多人到杭州四季青服装市场批发服装,再乘火车回来,当时长兴人都要赶到牛头山来买衣服的。”
最时髦的衣服在牛头山,最好的资源也在牛头山。邵根喜在长广二中就读。“高中一个年级就有8个班。当时学校的师资力量还是很强的,有不少教师是从北大、清华毕业的。”在邵根喜的印象中,他的数学老师就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在那个初中毕业就算“高学历”的时期,能有北大、清华的毕业生当老师,长广的吸引力由此可见。
上世纪80年代,是长广最好的时光,说起那段日子,老职工的话题就刹不住车。有人说,那时候光舞厅就有三四十家;也有人说三四十家夸张了,二三十家差不多,倒是理发店有百来家;有人说,那时候天天都有电影看,为了一张《少林寺》的电影票真是抢破头;还有人说,那时候姑娘们最好的归宿就是找个长广小伙……
长广电影院的外墙上,至今还贴着三张足有一人多高的电影海报,尽管海报早已褪得只剩一片灰白色,只能依稀分辨出《庐山恋》《吉鸿昌》的名字。
最后一口矿井6年前关闭
张永春在原广兴矿职工宿舍门口碰到了熟人,说起几天前各自送孩子去杭州读大学的事情。他们曾经是同事,他们的孩子以前是同学,现在又同在杭州读大学。在长广,碰来碰去都是这样的关系:老同事、老邻居、老同学。
他有些意外,老同事还住在老宿舍。“马上也要搬了,最多十来天吧。”9月26日前,矿区剩余的247户居民将全部搬迁到长兴煤山镇,张永春的老同事算是最晚一批。
“都走了啊!”张永春忍不住有些感慨,又说煤山镇也很好的,“镇上还建了个长广煤矿工业文化博览馆。”他建议我们有时间可以去看看那座博览馆,因为以前牛头山火车站的小火车就陈列在那里,“很好看的”。
从张永春有记忆起,他就在长广。1937年,他的爷爷逃荒到长兴在煤山狮子山脚下的一个小煤窑里挖煤,那时候还没有长广煤矿;到1958年,他的父亲又成了长广煤矿的第一批建设者,采了30年煤;1981年,他“子承父业”成了长广第二代矿工。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讲述一家三代矿工的经历。“但别人不相信,说我写得太煽情。”对此张永春一直耿耿于怀,他不能接受“一点水分都没有的”真实描述,在外人看来只是艺术加工。
这样的话,张永春能跟邵根喜说说,他们同一年进的长广煤矿,又都是一家两代、三代人都扎根矿区。
邵根喜的父亲曾经是矿区的一名井长。“当年父亲负责建房子,现在我负责拆房子。”邵根喜现在是长广综服中心党委副书记,负责牛头山矿区的拆迁、安置工作。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长广煤矿的矿井逐步关闭,父亲建起来的井架,又在他的见证下拆除。2013年,长广煤矿七号矿井宣布关闭,这也是浙江省最后一口煤矿矿井。
我们去看了张永春说的那辆小火车,就陈列在博览馆门口,以前运煤、运客的车厢被翻新、改造成了茶吧。下雨天,并没有客人。只是对张永春他们来说,这并不重要,只要老煤仓、小火车还在,那段曾经的青春岁月就显得不那么遥远。
即使长广老矿区里那些标志性生产建筑早已拆得七七八八,仍然时不时有退休多年的老职工从全国各地赶来,到矿区里转转,每一处破败的门墙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长广煤矿最美的时光,早已定格在他们的记忆里。